西北永远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西部美术自然是大有干头的。这里经济不发达,人很穷,也不可能象沿海一样随得上世界潮流。奇怪的是发达的美国,西部片久盛不衰。日本也很发达,可喜多郎偏爱丝绸之路。土耳其电影“穿黑袍的新娘”没有去表现绿茵里的都市,展现出来的却是干打垒房子和寸草不生的土地,然而艺术是高品味的。经济发达,科学技术的现代化只能解决皮肉之苦,替代不了精神的需求。当代富豪不住高楼,住平地,更甚者在海滨凿山洞,石板上吃烧烤去体味远古人生的滋味。这不能说不是精神需求。
西北许多房子三面垒实,唯独朝阳那面也被门窗占完了。《易》曰“太阴太阳”。实就实个痛快,透就透个彻底,单是这围墙上就有许多文章。关中民房在实处挖个出气孔,用瓦扣成钱形,算是太极图中黑鱼的白眼了。我想,这些三面围实,一面空灵的房子大半是先民由穴居进化而来的。至今农村仍有不少农民住着窑洞,他们想住在高楼,这正与那些富豪们想的相反。物质条件可以不同,美感、爱和憎的强烈程度是分不出孰高孰低的。
江南属水,西北属土。江南园林是美的,一个院子围着一池子水,一池子水养着丰茂的翠竹芭蕉。人得水而润,白皙的脸上总带着几分甜甜的才情。西北高原大不一样,五大三粗的人们出出入入都在这块苦峤的黄土上作尽了文章。它不同于云贵高原,那里民房虽也土石构建,为防燠热,小得可怜的天井只采一束光足矣。毕竟是南方,“春城无处飞花”也够人家消受得了,偏偏咱陕北那块厚土让人不忍离去。
延川我去过两次,要说美,兴致并不亚于逛苏州园林。何况苏州许多园林几经更易,偏离了造园家的初衷,弄得“千人一面”,只有文徵明手植藤和倪云林的那几块湖石依然集天地精气。用手遮着一些繁目杂卉再看、再想,才觉出还有不少值得玩味地方。延川则不然,“大风吹宇宙,红日照高山”,远看一片多少年冲积的沟沟壑壑,如图案装饰。沟里淌着黄泥汤,错落的土窑洞,人们浑身风尘,象泥塑一般。土黄调子赋予这个世界多么浓重的感情色彩。画油画的说那片天很蓝,画国画的感觉那天也和地一样苍黄。进入沟叉里面,步移景迁,想必远到天边的沟叉里也会有鸡鸣犬吠的声息。山峁既是原始的,那上面又有天和人给予它的,千变万化的遐想。上面一块一块的梯田布局大小相同,与陡崖相生相克,大有起卧之势又刚柔兼容。
山水之美不全在于可游可居,观其形发幽思已不失为美。“可游可居”的山水画充满了商品意识,虽然没有贬的意思,但不一定是高品位的。苦涩、苍莽、含有博大的意识,延川这块可怜的地方具备了这些。哪里有土哪里就有人家,人穴居在挖土的窑洞里,鸡窝在窑洞旁边挖出来,存放什物的旮旯、神龛、猪舍、牲口圈……都在崖畔挖出来,俨然石窟群凿出一般,坐在洞里的人和神简直分辨不清。自然,人也是“神”。你看茅厕墙是打起来的吗?不是的,这是挖院子时留出来的,墩墩实实的。这时你才会联想到米勒笔下的人物、道具、一切形象都墩墩实实的感觉,全世界道具都一样。
这里家家户户动土的时候都费一番脑筋。依象成形,人人都象有个性的雕塑家一样,把一块块坂峤的荒土岗子,弄成各自舒适的生活环境,称得上是精湛的艺术品。“舒适”二字不因财力不足而逊色,骑毛驴唱“信天游”不亚于坐空调车旅游惬意。我曾想我若有一片坡地,一定把它弄成个黄土园林,土里生、土里长,重新回到土里。土生木,哪怕长的满是野山枣刺,守着窑洞前的斜阳,任野雀在枣刺间摇乱那一抹晚霞。九三年说这话显得十分不合时宜,但当你成了大亨未必不去凿山洞开辟自己审美领域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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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果》
孙吉祥作品 / 50×50cm / 软片未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