曩范景中教授函介严兄善錞,郑重荐其所为版画。随后相见,随后深交,随后尽读所作,乃叹秉受非常。而其人特持重,迎拒辄思缓,故此辑为迟至,我窥宋已三年。
今日之感:若严兄这类灵情修养既高且深的艺术家,以现代版画呈现纯正的文人趣味,将西方抽象融入中华的道象传统:曰“通道必简”,曰“离形得似”;我的目光所止,未有云龙并观。所谓的“雅人深致”,究竟该如何认识?如采用现代词汇,当是细节原于体验,然而体验未必尽雅;若化合古之常言,则为修养达其境界,但是崖岸未必极高。乃窃有此思:孤清远俗固徵修养,变化幽微则见天机。王半塘序朱彊邨,尝析言“天机人事”,则人事为“规矩”,天机即“自然”。对自然之解释,如郭象之“独化”:“物各自然,不知其所然而然”,足见人力既有绳墨谨严可守,更具“不知其所然而然”的缺憾。可是作为人力的艺术,却以能呈现“不知其所然”而高明,斯即所谓“通灵入神”,所谓“化机在手”,所谓“天籁自鸣”,所谓“不以力构”。先贤的议论极多,一时也不可胜道。像这种思想理解,闻今之学界讼言,仅定谳于释氏的“西来意”,实未溯恢宏道脉,已忽略了固有的“东土法”。按《礼记》:“人者天地之心”;按《易传》:“感而遂通天地”。是以人居三才之中,心感准于上下,能得融合流贯,顺化不知其然。“顺受安心”之理,亦当循此察鉴。
王半塘“天机人事”之别,可联络王静安“有我无我”之境。斯皆论诗,可及于画,一律同品,无差别观。此理甚长,不克详叙。惟静安《此君轩记》,曾专美“独见之原”:“一寄之于画,其所写者即其所观者,其所观者即其所蓄者也。物我无间而道艺为一,与天冥合而不知其所然……”则远绍古人之意,亦经久不刊之论。
我曾语于严兄:磨岁月而耗心力,漏神机而发道密。此固戏言。而惟此一种“机密”,人必修养赞育,所谓“始成物之前,人在天地;始成物之后,天地在人”。故修养之事唯大,馀皆为技,小道恐泥。古者“道艺论”,即此为作用。程绵庄先生《原心》:“天于人物皆与以血气,而又异其心智”;“人惟有此心智,故学天而至于天,学地而至于地”;“至若有此心智而不知其为天地之知能,仅徒守其血气,是夷其身于昆虫鸟兽者也”;“至若有此心智而不敬其为天地之知能,而妄用其血气,以为害于天地之间,则罚恶之严,又未有如天地者”。可谓窥见造化生理,比今猖獗的“生命意识”滥调,高下深浅可知,知其切道当理。于是憬然得悟:斯人切道,故洁净精微,故无粗豪陋劣;斯人当理,故温柔敦厚,故无矫激亢厉;得之自然,非牵彼就我,发于真性,即虚灵不昧。严兄所为画,当作如是观。 乙未涂月于北京
(本文刊于《诗书画》杂志2016年第1期[总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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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果香》
孙吉祥作品 / 50×50cm / 软片未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