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勃·迪伦给人的感觉是不安分的,一生都是折腾的、反复的、不满足的。他从小喜爱表演,把诗歌和音乐结合起来。尝试组建乐队,在不同的场合进行表演。他阅读20世纪的大量绘画,举办过个人的艺术展,希望能成名成家。到了后期,鲍勃的想法改变了,并不满足于一个人成为一个盛满声名的容器。他在《像一块滚石》中说:“我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我正驾驭着这些改变。”他就像历经苦难寻找故乡的奥德赛,不想停下,总是在行走。在鲍勃成名后,他依然有一种青涩感,诸如不循世故、不谙人情、不守声名,而乐于倾空放开,重新开始。他在《像一块滚石》中以插叙的笔法描写自己从籍籍无名的歌手到一举成名,居然会有一种为声名所累的真实负担,这也使他于日后如同一架风车迎着八面来风,感受陌生、差异、新鲜、挑战。在流行的民谣、爵士乐、摇滚乐的氛围里,体验、尝试,永不休止,越发复杂丰富,以至于他以歌手的身份获得2016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许多人认为是一个笑话。
能够不满足于已取得的成果,转而拓宽文艺空间,以另一种新的形式来表现,着实不易。对于一个从艺者来说,数十年磨砺,声名得之艰辛,如今只要守住不受伤害就可以了。这就像一个人与一株果树,耕作培养逐渐长成,接下来就是享受,甚至躺在树下都可以随时品尝到果实之鲜美。譬如一位书法家的书法风格已为人们所喜爱,乐于接受这样的笔法情调,甚至有些奇怪的章法。这种信息书法家不会不知道,真是心头暗喜,觉得自己的书法语言在被接受、消费、影响诸方面都有赖于此,读者群体已经具备。那么,不必再勇猛精进进行书法语言的新变,稳定性变得十分重要。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使自己的笔法更娴熟、鲜明。如果想进行书法语言的新变,不仅自己吃力,也会给喜爱者增加领会的负担,可能造成喜爱者的流失,反而走向反面。这当然是从实用的角度来看待,也是现实生活中书法家的常情。守成还是新创是个人审美心理的一种判断,很个人,旁人似乎不必对其有太高的要求。但是从一个人的艺术行程上看,一直向前是一种理想,而实际上是有限的事,一个人的精神高度还有他的专业能力,诸如独立的见解、智慧的表达、超验的维度等等。即便这些方面不成问题,时间上的限制、环境上的约束,也使人不能顺利达到。艺事之难总是难以摆脱故我,笔下难于自新,而重复自己却是常见。衰年变法同样也是一种理想,甚至不合于人之生存常情、常理、常态,以至于不必寄予过多的希望。这也使人产生一种艺术的宿命感——到底能走多远是定数的。
声名好似羽毛,是值得爱惜的。但过于热爱羽毛,也就不喜于风雨中飞舞,守于书斋,守于成法。清人魏禧认为:“好古者株守古人之法,而中一无所有,其弊为优孟之衣冠。”如果不株守古人而是株守自己,那更是难以行远,于一时一地有其声名,成一小名家以自慰。清人叶燮说:“痛去其自己本来面目。如医者之治结疾,先尽荡其宿垢,以理其清虚,而徐以古人之学识充之。久之,而又能去古人之面目,然后匠心而出”,如此一来就是新天地了。鲍勃给时人一种思索,即行走与不行走之别——从他的诗歌、歌词、书信都可发现他的诗人气质——有爱杰克笔下急促有力的句式,也有伍迪音乐的直观自如,探索不已是他的乐趣。一个既不是高蹈风尘的人,又不因演唱民谣而趋于流俗。大凡有益于自己的艺术表现都倾注热情学而习之,并不在意家数、门庭,这也使他行之以轻松,得自由,好自在,他有一个专辑的名称如此有趣——《放任自流的鲍勃·迪伦》。啊,放任自流。
更多的从艺者不可能如此。起始疾行,登艺术之山而不懈;中年徐缓,声名使人快乐也使人谨重;晚年持守不坠则书家本色在,贵自得也。如鲍勃这般,身上一直具有一种对新的方向充满新鲜好奇的元素,使其以尝试为乐趣并不顾念结果,这样的人必然无多,因无多而值得考量。
(作者为福建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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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融融》
邵磊作品 / 50×100cm / 软片未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