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齐白石总被人们尊称为白石老人。但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还是那个叫“阿芝”的小男孩。在齐白石晚年的绘画题材中,大多都是儿童眼里的东西。比如两只雏鸡拔河般争扯一条蚯蚓,螳螂舞足睥睨四方,老鼠窥灯油花猫伺后,真趣淋漓,天趣盎然。自然,也包括这幅作于1920年纸本设色的《贝叶知了图》。
炎夏园林,高柳古槐。大人们午梦未回,孩时的我们偷偷溜出,循声捕蝉去了。于树下,我因缘读到了一幅蝉叶双落图。
贝叶自梢头翩然而落,它告别了诗意的栖居,转眼间浪迹天涯。此刻吸附其上的蝉虫仿佛依然沉醉,不觉叶落,一任叶落,抱叶而落,于空气中擦出一道长长的音符。“余声”混杂了两种声音。一为蝉鸣之声。蝉正浸淫于饮露欢唱以致载叶飘落却浑然不查。一路沉坠一路歌,及至落地余响仍流布空间。二为叶落之声。贝叶背负鸣蝉。蝉儿虽轻,但对于脱枝的贝叶来说亦是生命中难以承受之轻。生活的载负使贝叶于倏然下落中发出了生命的欢叫。叶欲报偿与根的情义,蝉想追随对叶的眷恋。不期然,却合奏出一首生命的清响。
蝉性居高食洁,文人好藉物遣怀。虞世南有“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骆宾王曰“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相反,当齐白石见到戛然坠地的蝉叶时,心中竟无一丝悲凉之意,而是写出了“鸣蝉抱叶落,及地有余声”的相当平和达观的诗句。《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作者此刻之心一如镜子,只作观照,不为判断。心不为境转,超越了好坏、善恶、喜忧等狭隘的二元对立,才更接近于宇宙大千的实相。
齐白石笔下的草虫,不仅有较好的整体效果,还能细致入微地进行细部刻画,其非常注重草虫的体态结构,这反映出他极为细致的观察和表现能力。所画草虫的关节转承处都符合昆虫的生长规律,其他部分也无可挑剔,甚至还画出了虫爪上的纤毛, 使草虫栩栩如生,整幅画作因此也变得极具动感。
即便是动景,欣赏者一般也只看到定格于画面那瞬间的动作。而我恍若看到了此画中审美客体的一串连贯动作——从舍树到落地的整个过程。叶柄冲下,叶尾高扬,随缘自适,它正在空中。一声短暂却永恒的禅音钻入我的耳际,贯通回旋。我不禁欲向上仰察密柳古槐的高枝,继而向下探寻那厚朴广袤的土地。清人汤贻汾云:人但知有画处是画,不知无画处皆画。画之空处全局所关。王显的《东庄论画》中曰:奇者,不在位置,而在气韵之间;不在有形处,而在无形处。这幅画的尺寸不止于22.5厘米×29.5厘米,而是上起高树下至大地的全部空间。
那零落的蝉与叶究竟去往了何处?我依稀听到了远方的,繁叶婆娑,峦林噪唱。那是世间永远的,下一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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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富贵》
莒成蕾作品 / 38×38cm / 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