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画好画？怎样才算画好画？这样的问题令人困扰。画家的生命也是有限的，如果庆幸能活到八十岁，一年三百六十天，充其量也就是三万天。去掉吃喝拉撒睡、刷牙洗脸穿衣服刮胡子、托儿所幼儿园小学中学医院疗养院养老院，掐头去尾，能剩下一万天的工作时间也就不错了。可是还有些事情你必须去做：恋爱结婚生孩子、孝敬父母结交朋友、工作关系人际关系、择业就业养家糊口、开会饭局各种应酬，外加上如果你再爱酒爱车爱古董爱女人，那么保守地讲怎么也得忍痛拿出五千天计划内和计划外的时间。剩余可怜的五千天即便全用来画画，假设你是一个天才，你也得从零公里起步。过五关斩六将，等你真正成熟了，也就还有两千天让你出作品。照说这两千天应该珍视了，可问题还有一堆，这画也不是谁想画就能画的，至少得混个上岗证：首先得有个学历，于是必须一路考过去，附中本科研究生，进修研修留学同等学历；其次还得有个职称，那么又要花时间学外语；然后还须有个头衔，市会员省会员全国会员，继续努力再争取个理事委员主席政协委员什么的，因为这直接关系着名利，越往上走越要下大功夫。等这些一切弄完，已经是六十开外了，该喘口气认真地画画了。但是凭这种身份与岁数，也该有个象模象样的画室，于是又要赚钱买车买房子建别墅，等到装修完了，摆正画案铺好毡子，一缕阳光照进崭新的画室，沏一杯上好的绿茶，你心满意足地坐在画案前，抚摩着这一生奋斗为日后创作所创造的条件，突然会想起明天有一个重要的开幕式还在等着你老去剪彩，这时灵感与激情早已不知是在哪一年过了更年期。
我们正经历着一个路况非常复杂的时代，这使得象工人做工、农民种田、画家画画这样一些简单的事情也变得空前地复杂起来。没有一个有点抱负的画家不希望给历史留下一件或几件象样的东西，可赚钱与出名的愿望却引导着画家的队伍鱼贯地穿入永无脱身之日的九曲迷宫。如果你在这个迷宫里面居然还画出画来了，那你已经不同寻常。不过你自己认为画得不错不等于圈内认可你画得不错，自己认为的好画和别人尤其是评委们评论家们画商们认可的好画有着相当的距离。这就产生了玄机，它要求画家本人将精力的重心放在后者上面，“工”夫在画外，以评委为中心、以评论家和画商为导向。在我们这个初级阶段里，作品已经被掺了水，不再有什么纯粹的画，也不再有人真正地为画好画而画画了。这就是我们所处的时代：一个大家被历史拽着向前狂奔的时代，一个古典人文情境被产业化技术化信息化支离得破碎的时代。我们每个人正在飞速地远离本源和本旨，一个近在咫尺的简单目标却让我们越走越远，一只鹿生下来半小时就能奔跑，为了混碗饭吃，我们却要经历三十年的训练。来自外部的和更主要来自我们自身内部的巨大离心力正使我们加速飞离我们自身，人的偏离又导致作品的双重偏离，“画家的天职就是画好画”这样简单朴素的真理早已让我们遗忘干净，只剩下各种符号、货币、网络、媒体等中介物深刻地主宰着我们虚拟的人生。
怎样才能画好画？怎样才算画好画？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心里就发毛。时间一秒秒地流逝，我这个青年画家也是奔四十的人了。感谢王仲先生的一篇好文章，他说“画家的天职是画好画”，这句话念叨着让我觉得明白点道理，但保不齐明天一早我又糊涂了——我还得背外语，因为职称不能不考。2000年3月7日于中央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