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鉴定自古有之,如果从梁武帝萧衍辨别不清王羲之书法的真伪,而令陶弘景鉴定的故事说起,已经有近一千五百年的历史了。这以后唐代褚遂良,宋代的米芾、米友仁父子,元代的柯九思,明代的董其昌,清代的安歧,直到现在已故的张珩先生等,都具有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眼光。
既称为鉴定,当然须在眼见为实的条件下,才能做出判断。但是历来在收藏鉴定中,都会出现某种有趣的故事,根据启功先生的经验,古代字画的“真” 与 “伪”不能概括鉴定的全部内容;古代《著录》中的古代名字画也在可凭信与不可凭信之间;再就是鉴定古代字画往往能在书画本身以外得到印证。启功先生从事书画鉴定已经有七十多年的历史,所见之广,所闻之博,法眼如炬,早已被业内外人士所推崇,且启先生严谨的治学方法,谦和待人的高尚品格,更得到人们的尊重。
二00四年十月末,北京已在淅沥的秋雨中慢慢步入寒冷的冬季,一日我应启功先生之召到北师大红楼与老师相见。谈话是继续前一天所谈鉴定古画轶事谈起,先生嘱咐我如果写文章谈事但不要涉及某个人,避免产生误会,先生又告我准备要我帮助改写一些关于鉴定字画方面的文章,要在内容上修正补充。不多日先生住进了医院,我亦不能细讨教了,就用这种问答形式将先生关于鉴定的论说改录于此。我想在启功先生诞辰96年之时发表亦是一种纪念吧。
一、书画鉴定有一定的“模糊度”
金:您在鉴定古代字画的工作中,曾提出过“模糊度”,您是怎样解释这三个字的呢?
启:古代名人书画有真伪问题,因之就有价值和价钱的问题。我每遇到有人拿旧字画来找我看的时候,首先提出的问题,不是想知道它的优劣美恶,而常是先问真伪,再问值多少钱。又在一般鉴定工作中,无论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又有许多“世故人情”掺在其间。如果查查私人收藏著录,无论是历代哪个大收藏鉴定名家,从孙承泽、高士奇的书以至《石渠宝笈》,其中的漏洞破绽,已然不一而足;即是解放后人民的文物单位所有鉴定记录中,难道都没有矛盾、武断、模糊的问题吗?这方面的工作,我个人大多参加过,所以有可得而知的。但“求同存异”、“多闻阙疑”,本是科学态度,是一切工作所不可免,并且是应该允许的。只是在今天,一切宝贵文物都是人民公共财富,人民就都应知道所谓鉴定的方法。鉴定工作都有一定的“模糊度”,而这方面的工作者、研究者、学习者、典守者,都宜心中有数,就是说,知道有这个“度”,才是真正向人民负责。
金:鉴定古代字画的方法历来是件复杂和带点神秘色彩的问题,而且各家说法多有不同,您是如何对待的呢?
启:鉴定方法,在近代确实有很大的进步。因为摄影印刷的进展,提供了鉴定的比较资料;科学摄影可以照出昏暗不清的部分,使被掩盖的款识重新显现,等等。研究者又在鉴定方法上更加细密,比起前代“鉴赏家”那套玄虚的理论、“望气”的办法,无疑进了几大步。但个人的爱好、师友的传习、地方的风尚、古代某种理论的影响、外国某种的比附,都是不可完全避免的。因之任何一位现今的鉴定家,如果要说没有丝毫的局限性,是不可能的。如说“我独无”,这句话恐怕就是不够科学的。记得清代梁章钜《制艺丛话》曾记一个考官出题为《盖有之矣》(见《论语》),考生作八股破题是:“凡人莫不有盖。”考官见了大怒,批曰:“我独无。”往下看起讲是:“凡自言无盖者,其盖必大。”考官赶紧又将前边批语涂去。往下再看是:“凡自言有盖者,其盖必多。”这是清代科举考试中的实事,足见“我独无”三字是不宜随便说的!
有人会问:怎么才更科学,或说还有什么更好的科学方法?我个人觉得首先是辩证法的深入掌握,然后才可以更多的泯除成见,虚心地尊重科学。其次是电脑的发展,必然可以甬道书画鉴定方法的研究上。例如用笔的压力、行笔习惯的侧重方向、字的行距、画的构图以及印章的校对等等,如果通过电脑来比较,自比肉眼和人脑要准确得多。已知的还有用电脑测试种种图像的技术,更可使模糊的图像复原近真,这比前些年用红外线摄影又前进了一大步。再加上材料的凑集排比,可以看出其一家书画风格的形成过程,从笔力特点印证作者体力的强弱,以及他年寿的长短。至于纸绢的年代,我相信,将来必会有比“碳十四”测定年限更精密的办法,测出几百年中的时间差。人的经验又可与科学工具相辅相成。不妨说,人的经验是软件,或说软件是据人的经验制定的,而工具是硬件,若干不同的软件方案所得的结论,再经比较,那结论一定会更科学。从这个角度说,“肉眼一观”、“人脑一想”,是否“万无一失”,自是不言可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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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茗悟道》
谭述乐作品 / 135×68cm / 软片未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