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暑期,一个多月的时间,我走了广西、贵州、四川、湖北几个省,用画笔记录着沿途的风光,也时时写着行走笔记,那时胶卷拍照很贵,所以画得更多。在三峡的船上意外看到装潢系79级的两个同学,很有“他乡遇故知“的兴奋,出了三峡,就是湖北宜昌,这时身上仅剩十几块钱了,如果直接坐火车回北京,这钱还算够用。可是,我心中始终默念着河南,因为我曾在图书馆里一遍遍地翻阅《巩县石窟寺》和《南阳汉画像石》两本黑白画册,还对临过其中的图片。凭着我平时积累的地理知识,我觉得去南阳和巩县,还是比较顺路的。如果昼夜兼行,不在中途停留住宿,还是能够回到北京的。于是,便坐火车北上。
天一亮,火车到了南阳,我一头扎进南阳汉画像石博物馆就是一整天。我如饥似渴地临摹着没有任何遮挡的实物,不知不觉到了闭馆的时候。这时,一个管理员阿姨走来跟我说:“已经闭馆了,我也要下班了,你明天再来吧。”我恳切地告诉她:“我明天就要离开南阳了,还要去巩县,再给我一点儿时间,我就能多看一会儿,多画一些。我在上学的时候,老师也讲过这里的画像石,我在图书馆还临摹了一些汉画,都没有我今天亲眼看到的这么好。”然后我又拿出介绍信,“我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学生,利用暑假到这儿来,已经走了好多地方,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如果我明天再来的话,还要再找住处。”她看了我的介绍信,感慨学生不容易,也替我没有钱犯愁。那是人人都没有钱的年代,全国物资匮乏、粮食紧张,粮票、布票、面票、棉花票等各种票据充当了必需品分配与购买的凭证,人们手头上几乎没有什么钱,更不会想到“囊中羞涩”一词。她嘱咐我说:“那你今晚就在展厅吧,你可以睡在那个大长凳子上,但你千万别开灯,要不就会有人来查。天黑前,你还可以画俩小时。”在感激与喜悦之中,那一晚,我成为南阳汉画像石博物馆的守护人。
从南阳到巩县下火车后,才知道去石窟寺已经没有车了,就一路走去,累得快走不动了,看到一个赶着牛车、面色黝黑、光着膀子的汉子。他问我天快黑了去哪儿?我说去石窟寺。他说自己家在那附近,也正赶回去,并自言自语说“路远着呢,这么走,到天黑也走不到”。我告诉他自己是中央工艺美院的学生,想去石窟寺,搭您车行不行?并拿出介绍信给他看。他惊叹道:“你是中央来的呀,我给中央赶牛车很光荣啊!”于是,我便坐上了牛车,随着牛车慢悠悠地颠簸,像小孩儿在摇篮里,幸福地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拉我来的汉子告诉我已经到石窟寺了。他说:“石窟寺已经关门了,你要去哪儿住啊。”我去敲石窟寺的门,传达室的大爷应声出来,我又拿出了介绍信,他一看说:“你是中央来的呀。”我如实告诉他自己的情况,并希望在这住一宿,大爷同意了。这时,门口的汉子跟大爷说:“我把这娃送来交给你了,中央来的,你好好照顾他,我回家了。”我连忙跑出来拉住汉子问他怎么称呼,感谢他一路的帮助,他说自己叫“白大汉”,我顺手把他的名字记在了速写本上。
石窟寺——巩县文物所的传达室,实际上是一个小门房,里面有一个小土炕和一张破木桌子。大爷带我去寺里的自来水井打水,我对着出水的铁管咕咕地喝起来,记得大爷看了说的“娃渴得像条狗”。回到值班室,我开始整理速写本,计算还有多少张纸可以画,这时大爷跟我说:“我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你替我值班吧。”随后给了我手电筒,并嘱咐我“谁敲门都不给开”。他走了,整个石窟寺忽然成为我一个人的,我拿着手电筒,激动地照来照去,并借着手电光画起速写来。那晚的石窟寺特别美,不仅有皎洁的月光,在手电的聚光中,一个个造像静谧而优雅地呈现在我面前。第二天一早,大爷就敲醒了门,并给我带来两个玉米面饼子!我简直是热泪盈眶。他说:“知道你昨晚就没吃的,但是这周围也没有饭馆,我回家也是为了给你找点吃的。”
到了巩县火车站准备回北京,身上只有五块钱,补票不够,我跟列车员说自己要回学校上课,让我做点什么补车票吧。他说:“那你扫地吧。”于是,我做了列车的保洁员,一路“扫地”回了北京。
30年后,我又回到了巩县,住的是星级酒店,享用的是美酒佳肴,但我仍常常想起当年的牛车和玉米面饼子,并一直在寻找当年的白大汉和那位看门的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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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难得几日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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