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海画中的人物要么是裸体,要么穿一件充满褶皱感的白色长袍。要么是光头,要么戴上一顶圆顶帽子。他们面孔模糊,目光呆滞,没有欲望,呆立在画面的某个局部。人们难以确定这个人物的身份:既像是古人,也像是当代人;既像是现实中人,也像是幻觉中人。因为画面本身的超现实场景,这也像是一个不真实的人,一个梦中人。绘画的场景看上去像是一个梦幻场景。它们并不遵循现实的逻辑:一个人和一匹马(一只鹅)在一起,和一朵花在一起,甚至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但是,它们并没有在一起的逻辑根源。无论是事件的逻辑根源,还是时空的逻辑根源。它们有一种画面结构上的关系,但是,没有现实的实践关系,没有故事情节的关系。它们各自为政,各自有自己的地盘。画面的各要素之间存在着距离:既是画面上的空间距离,也是二者之间的心里距离。它们跻身在同一张画面上,但却彼此有一种强烈的疏远感。它们都看不到对方。它们的目光并不相遇。如果说画面上出现了人、动物(马或者鹅)和植物(花)这三种类型的生命形式的话,那么,这三种生命形式各不相关。人和人的目光不交织,马和人的目光不交织,花既不是为人也不是为马而开放的,这是一朵孤独之花,正如人是孤独之人,马是孤独之马一样。马不是用来骑的(阿海甚至诙谐地说,他画的是中性的马),人也不是骑手,它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沉浸在自身的内在性中而不跨出自己的地盘。
就此,一匹孤独的马,一朵孤独的花,一个孤独的人都被一张深色背景的画的底色所衬托,它们因而愈加孤独。显然,这是关于疏离的绘画,人和人的疏离(尽管有时候他们在画面中的距离很近),人和动物的疏离,人和花草的疏离。它们彼此不成为对方的背景、依托和伴侣。这和水墨画的传统判然有别。对于水墨画,人们的习惯是,山林中的人,无论他是多么渺小,他总是以山林做为支柱。反过来,山林无论如何丰富,如何层峦叠嶂,它也总是被想象成人栖身于其中的山林。同样,花鸟也总是人的趣味对象。而阿海的绘画,就是要在此执著让它们保有各自的自主性,让它们截然分开。他强调它们的孤立。人们因此会说,阿海的作品忧郁而伤感,阿海的作品寂寞和孤独。人们还会联想到阿海的生活方式说,他的作品和他的人格是冲突和分裂的,他在生活中是如此的狂放不羁,而他的作品则恰恰相反,是如此的郁郁寡欢。人们能在阿海这里看到孤独和伤感——阿海遵循的是传统水墨画的体制,但是,他表达的则是一个经典的现代主义主题。也就是说,他用过去的方式,来回应当代的问题。就此,水墨承受了当代性的考验。人们总是说,水墨是古旧生活方式的产物,它不适用于今天。但是,今天,人们看到了水墨的当代性,人们既可以通过水墨来表述当代生活,也可以通过水墨来表达当代的情绪。
尽管它们保持距离,但是,人,动物和植物,这三种生命形式附着于画面的共同的底色背景。画面的底色背景处理得非常平静、内敛和厚重,完全抛弃了水墨的流动性和灵巧性。它们好像被凝固了,时间也因此而停滞。阿海的作品就此剔除了时间意识,既不是对逝去时间的感伤追忆,也不是对当下时间的永恒留恋。显然,也更不是事件的框架时间。阿海的作品破除了时间神话。这种超时间的画面底色,更加执著地构成一个完整的总体性。尽管底色并不具有明确的表意性,但它像是一个平面的舞台,让这几种生命形式在这里出演。正是因为这统一的舞台,这统一的底色背景,这仿佛有历史质感的背景,却让画面中不同的保持距离的要素又贯穿起来。也就是说,画面共同的背景底色,让这没有关系彼此分离的三个要素发生了关系:它们都镶嵌在这统一的背景之上,它们在这统一背景之上出没,正是这统一的背景像绳索一样将它们拉扯到一起。绘画,就此在没有关系的诸要素之间找到了关系。它将分离的要素重新找到了形式上的连接。当然,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说,也正是这绘画的平面底色,瓦解了绘画诸要素之间本应存在的有机联系。如果不是这平面的底纹,马或许就和人有一种有机联系,人和花或许有一种有机联系,人,花,马或许存在着一种有机联系。绘画的平面底纹,将这一切瓦解了,它将这一切植入一个平面之上,使之发生了机械般的区分,也就是说,使之变成了一种拼贴。也就是说,这平面底纹,把一种纵深的,透视性的联系瓦解了,它基本抛弃了所谓的传统水墨画所通常采用的平远,高远和深远法则。它如此地统一和饱满,也抛弃了所谓的留白法则和对比法则。传统水墨画的空间感和层次感在阿海这里被抚平了。正是因为这一平面原则,画面上的各要素的位置是自由的,它们不会被传统的绘画法则所制约。它们也不会形成一种有机联系从而表现出某种空间上的整体氛围。它们的意义就是来自它们的独处,来自于它们在一个平面中的孤独的位置。但是,它们又并非完全没有联系,它们的联系来自于它们对共同的底色背景的分享。
这正是阿海拼贴的特殊之处。它不是随机的拼贴,不是将各种要素在一个偶发的情景之中拼贴起来,从而刻意强调它的任意性;也不是将明显相关的要素拼贴起来,从而强调它们的意义对照和关联;阿海的拼贴同这二种经典式的拼贴有所不同:它并非任意的拼贴,而是强调相关性;他强调相关性,但并非意义的相关性,而是形式背景的相关性:是绘画的底色赋予了这种拼贴以合法性。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们在阿海的作品中既能看到一种模糊的疏离感,也能看到一种模糊的整体感。也就是说,整体的绘画底色,既让画面上的要素出现意义的隔膜,也让它们产生一种形式的关联。
但是,如果我们面对绘画中的每个具体要素呢?我们如何看待绘画中的那些马,鹅,花草和人物呢?我们已经重复地强调过,画面的底色是凝固的,平静的,在此,线被色块所吞噬,人们看不到明晰的线。而绘画要素之间的关系是疏远的和间离的。但是,画面上的不同的对象要素本身则是圆润的,它们被曲折的线条所勾勒,线条正是在这里被强调,被突出出来。面部由线条勾勒成一个圆形,硕大的头颅是圆润的。为了强调线条,阿海画了很多裸体,这些裸体都体现了线的流畅,对称,曲折和圆滑。身体被线条所掌控,他偏爱这种圆滑之线。而他画的衣服,那些裸体人物一旦穿上衣服,衣服就被各种线所贯穿,这些衣服的线条层出不穷,它们往各个方向流动,像水浪,一波一波,充满生气,同人物的面无表情形成对比。这些衣服多层次的线条,同传统山水画中勾勒山脉的线条十分相近。在此,衣服被故意地画得如同山水一般起起伏伏。阿海喜欢画马和鹅,或许,正是因为这两种动物特别适合让线在这里肆意地驰骋。鹅的长脖子,尖嘴,鹅的多层次的羽毛,马的脊背,它的分开的有力的四腿,身上的杂毛和尾巴,还有那些圆顶帽子,像螺旋般一圈一圈地无尽地环绕。所有这些,正是线条的用武之地。它们的存在,突出地强调线的曲折和流动。而这些流动之线体现的生机和流畅,同画面底色的收敛和沉静,同工笔理性的约束和平面,恰好构成了一种对照。也正是这种对照,阿海绘画的两种特征更加凸显出来:它内在的收敛,外在的生机;内在的理性,外在的亵渎;内在的沉默,外在的奔突。也正是这双重特征,使得阿海的作品具有一种矛盾和犹豫的气质。而矛盾和犹豫,正是艺术恰如其分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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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兔呈祥》
鲁叁田作品 / 50×50cm / 软片未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