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鸿桢的画,起初是因为它那江南灵秀之气,给我这个久居北地的南人有“忆江南”之感;如今细品他的画,又觉得从他的作品中不仅能看出江南才子的锦绣心智,而且也能体会出他有一个广阔的胸怀。在他画的山山水水中,不仅有小溪潺潺,曲径锦屏的画面,而且似乎也有那汹涌澎湃、峰峦叠出的意境,所以我说他的画:“是江南,但又超越江南。”
苏州园林,中外驰名,度其初意,乃欲将天下之山山水水,藏纳于自己的园内,与之朝夕相伴。然园内方寸有限,山水布置,因地制宜,于是小桥流水,假山石畔,比起那大湖深泽、崇山峻岭,竟别有一番情致了。
大有大的气象,小有小的境界,难在以小见大,在小方寸中见大世界,此鸿桢之画意和画风,也是他的智慧和创造之处,不可不说。
小方寸中见大世界、中外贤者都觉得难。康德有一个说法,认为“崇高”(Sublime)需要“量”,没有一定的“量”,不可能引起“崇高”感,言之凿凿。画家不可能真有那么巨大的篇幅,于是真正的“崇高”只能到大自然中去找,或到非造型艺术中去找,像德彪西的《海》,可以表现大海之汹涌激荡和庄严静穆。苏州园林之假山、小溪,如何当得“崇高”二字?
然而请看鸿桢《园林印象》系列。他从园林中看出什么?他看到那山石中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流动,他以粗劲无序的笔触勾出隐约可见的假山石,他这种飞动苍茫的笔触,我想把它叫做“生命的轨迹”。
不错,这“轨迹”在画上是一些“线条”,但不是几何学的“线”。几何学的“线”是为勾划“界限”的,这里的“轨迹”则是“无界限”的。不可能有什么力量“限界”它们的“活动”。它们并不“循规蹈矩”。“生命的轨迹”不同于一般的“痕迹”,在于它的“能动性”和“创造性”。这样,画出来的假山,“假山”只是一个“影子”,一种“依托”,而它那活跃的生命力,却使它跃跃欲试地去成为“真山”,它向人们展示:它也可以是“崇山峻岭”。
于是,鸿桢笔下的《园林印象》就完全不同于一般传统的印象,不是那小境界,而是有大气象、大丘壑在。
鸿桢从宁静清秀的园林中看出那贯穿于宇宙人生的无界、无限的“生命轨迹”来,固然要有一种“于一滴水见大千世界的智慧”,但同时他又能从早已纤巧精致化了的小山小水中见出古人创园之初衷,更有一层历史的洞察在内。这种久已湮没的创意,也许只有现代的江南才子才能发掘出来。现代社会是开放的,现代的江南也是开放的。固然园林依旧,但因大的世界已变,因而它的地位、作用、功能和特点也起了变化,具有现代意识的江南才人,或许正可以把那久违了的原初意境和原始轨迹寻回来。
当然,鸿桢的画更着意在鱼水之间,他画的鱼,千姿百态,更是许许多多错综复杂“生命轨迹”的组合,我已有评论,如今又要举办画展,要我作序,特补充以上感想。
本文原载于《上海青年报》,后收入作者文集《愉快的思》,1996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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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吉图》
鲁叁田作品 / 45×68cm / 软片未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