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就常见到这只鸟笼。
它就挂在我家老堂屋的里屋,因为挂得时间久了,上面还网了蜘蛛的丝。
这是一只半旧的鸟笼,上面斜搭着一块蒙了尘土的破旧青布。两个鸟的食盂一上一下,都是描花的,有红和绿的颜色,后来知道这叫粉彩。一个是用竹子做的托,把盂子紧紧地卡在笼壁上,一个不知为什么是用棉绳缠到上面的。这是一只非常普通的鸟笼,也没有华丽的装饰。但它有一样东西是别的鸟笼里很少见到的,就是笼子的顶上镶着的一幅圆形的画,是一幅极精致的水墨画。祖父说,这叫笼顶。
笼顶上画着一个人,是个书生,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两只胳膊一上一下迭在胸前,悠然自在地趴在一棵老柳树上。帽子上的飘带飘在风里,柳树的枝条也飘在风里,树的下面有许多嫩嫩的草和柳条一样也在风里飘。树的前面是一池的水,水的波纹如捕鱼的网,那网纹好像也在漾漾地涌动。更神气的是那书生的眼神,他随着你的移动而变化,你围着笼子转到哪里,他都在看你,我常常围着这个笼子转悠、发呆,魂像被它勾了去似的。
后来母亲告诉我,这笼顶是伯父画的,鸟笼也是伯父自己扎制的。
说起伯父,他算得上是我们村里的奇人。乡间的各种活计,耕锄犁耙,种麦收秋,里里外外,样样精通。祖父是个纸扎艺人,每当他手上的纸扎活干不过来时,伯父就下手帮忙,刻花子,沾绣球、叠纸蛾、扎架子,只要祖父带他做一遍,他就能自己做得像模像样,甚至能跟祖父不分上下。另外,伯父还扎得一手好风筝、飞机、蜈蚣、蝴蝶、蜻蜓、八卦、戏人,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只要是他见到过的风筝样式,他都能做出来,而且起的很高、很稳。
但伯父有个让人发怵的倔犟脾气,性子刚烈异常。一次因为一句话和祖父争执起来,碍于长辈的面子未敢当面发作,一气之下放下手里的活计不见了人,家人慌了手脚,亲戚邻居家都寻遍了,没有踪影,此后几年间也没有一点音信。家里人以为他寻了短见,已不在人世。祖母常常想念儿子,不知哭过多少次,埋怨祖父不该和孩子一般见识。
就在伯父失踪的第4个年头上,前村一个姓马的走南闯北的皮货商,忽然间闯进我家,告诉家里他在北京城见到了我的伯父,而且听说是在一个大工厂里当上了工程师,一家人听了悲喜交集,祖母更是泪流满面。待冷静下来,父亲坐不住了,他毅然决定要去北京找我伯父。家人不放心,一是北京太远,二是父亲从未出过远门,担心他路上有什么闪失,但父亲见伯父心切,非去不可。于是家里给他凑了些盘缠,打好行囊背上雨伞就上路了。
父亲走时正是夏季,当他乘坐的火车经过德州时,由于连降暴雨铁路被洪水冲毁,北去的一车人全都被撂在了车站上,通车的日子也杳不知期。雨还在不停地下,纷乱的旅客们只能望天兴叹。父亲心急如焚,他心一横,撑起雨伞,拄着木杖,沿着铁轨向北独自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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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泉图》
孙玉华作品 / 34×68cm / 软片未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