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十来岁时,我就已经知道章祖安先生了,后来亦曾有过投考浙美的念头,但都因故未遂。直到前年进入国美博士后流动站,正式投到章先生门下,才了却了多年的夙愿。
我对章先生的印象,首先是严厉,对于学生的人品与学品,先生要求甚严。虽然自己亦为人师,对学生要求也严,但在先生面前,我就像是个怕做错事的小学生。说实话,每次与先生晤面,我是唯恐自己有过失的,尽管先生有时语气和蔼,但一种威严,令人不敢造次。其次是坦诚,先生快人快语,不假掩饰,每次和他谈话,都能感受到他胸襟的磊落。再次是认真与细心。先生在学习上对学生督导甚严,在生活上的关照却无微不至。且举个例子,有一次,我搭车送文件去先生家请他签字,到了小区门口,先生早已在楼下候着,说是为了免得我上下楼而耽误时间。我当时看着老先生的背影,真的被感动了。这虽是一桩小事,但却反映了先生临事替他人着想的细心与宽厚,而长者的风范,亦于此可见矣。
先生是当今书坛大家,于创作于学术都有着绝高的造诣,这本已为人所周知,毋需我的赘言;再则,我作为他的学生,来议论自己的师长,难免会有溢美之嫌。所以,我权将其作为艺术史中的一个研究对象,来谈谈自己的粗浅看法。
先生自言于书法六十而立,这我很赞同,并且进一步认为,以此可作为前、后两个阶段的分水岭。先生六十岁之前,是积极向前人取法的,远则钟、王、欧、褚、东坡、黄石斋,近则沈寐叟、马一浮、陆维钊,用笔以侧锋为主,字形敧侧,书风跌宕洒脱。他在这个阶段所取得的成就,已迥出时流之上,如五十一岁所作的“课虚无责有,叩寂寞求音”行书联,即便置于陆先生的作品中亦不为逊色,但自家面貌要少些,马、陆的影响较重。六十岁之后,逐渐增加了圆笔的运用,点画时作弧形,加以章草笔意,字势端庄且飞动,寓静、动于一体,形成了凝重敦厚的书风。如作于前年的“驰骤情田险, 盯剑气寒”行书大字联,用笔老辣苍茫,全然已无马、陆的痕迹。在先生的笔下,已化陆之激越为冲和、马之洒脱为凝重。对于这类自家面目鲜明的作品,为与以前的书风相区别,我把它称之为“章体”。先生受教于陆师甚深,却能摆脱师门而自立门户,这是殊为不易的。这一方面说明了先生对传统的深入理解,一方面又反映出他在艺术上的创造力。比较而言,六十岁之前,书法饶有书卷气,之后则更富于金玉气;之前的用笔手段相对较为单一,之后则使转、顿挫更为丰富;之前的书风以清、奇为尚,之后则更趋于古、厚。这些变化,显然是更多地运用了碑派技法的结果。先生于汉碑,极钟情于《石门颂》,此种情愫,自早年一直保持至今。我的揣测,“章体”中圆笔弧线的基调,或正乃源于此。客观地讲,“章体”的用笔其实是方、圆并用的——盖以圆笔定基调,方笔见精神。他的方笔,是早、中年的延续,但一旦与圆笔并用而有一个对比的烘托,便极大地丰富了其笔法的内涵。
先生于花甲之后,得以确立了自己的风格。这个“风格”,并不仅仅限于自我的书风面目,而是置于书法史的坐标,可与自晚清赵之谦、康有为、沈曾植,民国于右任、李叔同、马一浮乃至现代陆维钊等碑派书家相继,亦即有着与前人一脉而能相承之意。而此,亦正为“章体”历史价值之所在。如今书坛的书家们,已创了很多的“新”,“面目”亦有,“胆魄”更具,但他们都与传统“割袍断义”了。殊不知,传统即如植物生长的土壤,没了根本,又焉能发展?书法史的发展,亦正是如此。清代的帖派虽不及明代,但碑派得以萌生并发展了;到了民国,总体上不及清代,但总还有一些碑、帖兼融得不错的书家;建国后,从民国过来的一批老书家如陆维钊、林散之、沙孟海、高二适等,各自皆卓有建树,而他们的底子都是在民国时期打下的。此正可谓,薪火相传而不绝。这批民国过来的老书家,现在都已逝去,老辈风流已衰歇,而今又谁可继?如今的书坛,书家固亦夥矣,但依我看来,以书法与学养而论,可赓续先辈者,唯仅章先生一人而已!
我这么地说,或许有人认为我终究还是在夸大地赞扬,但自己的确是说了实话,心里也就踏实了。不过,对于先生目前的书法创作,我并不认为已经达到了巅峰,我相信——他会越写越好的。“与时俱进”这句话,对年轻人而言已属不易,但对于老书家来说,则更为可贵。当今书坛的一些书家,在青、中年时未尝不能积极前进,但时间一长,就逐渐固步自封而丧失生命力了。此种情况,是由书家个人的天赋、学养与创造力所决定了的。章先生是一位有着很深国学根底的学者,既有天份,又有创新能力,并且还多才艺,因此我坚信他日后的精进,是永不止步的。在先生的肩上,担负着接续书法传统文脉的责任,这种责任,既是个人的,也是历史的。
2011年5月25日于天津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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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茶一壶醉》
鲁叁田作品 / 50×50cm / 软片未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