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偶得尚连璧先生画集，初识之，气概滂沱，铁笔炽灼，渹然振聩之气象，滃涌勃郁之生机，跃跃纸上。存数月，间或观之，竟觉佳趣殊胜，别有洞天，遂摩挲细味，方渐觉画图玄奥，知余以浅学陋想所目，未尝不有疏于粗识之弊也。近因小恙卧读古人游记，参之先生画集，以绮文迁想山水，以水墨骋思艺境，古贤与巨匠相唔，倏生奇想，乃得兹文。赞为古文体，原为戴褷垂绅者立言以铭世，有类今之评论，余尝读先生作品并观诸家所言，喟其宏篇之外略少巧构，譬之愚见，传统笔墨值于国粹，应与古文相宜，虽今人拟古，非不可为，盖因文体咸与，气脉幽邈，能时文所不及之妙，尽万言所不逮之微，是以补之。
观尚连璧先生画，豪气洋溢，斑斓恢焕，其散锋放逸之态，笔出抱石，而运墨濡黛之胜，韵激石涛。虽然，椒桂香烈不掩，脱诸师法而宣其性情，故能袭人前规而步己所长矣。其画山水，有西藏之峨峨雪峰，有嘉陵之岧岧翠嶂，曳长峰而疾厉，尽状抱石清炯，而靖伟雄厚。其画花鸟，有春枝下探雏鸡，有鲜果并与肥蟹，使籀笔而宏丽，几夺白石生辣，而峭拔冶艳。 故其笔有传统之精髓，亦有画家之怀抱。观其山水，四时生趣粲然：染春山之含笑，桃李融融，梯田次第，欣欣然之态具足;写夏山之滴翠，峰峦氤氲，蔚然深秀，苍润之机可掬;状秋山之萧瑟，白波曳练，烟树毵毵，长风鼓荡欲来;书冬山之醒透，危崖冷艳，林岫槮蹊，寒威之象薄人。其画倾盆骤雨，疾笔如电，画滩涂水岸，卷扫泼澍，虽猛健而不骄纵，非为意气，遽得蒙养之道。直如石涛所言：笔如削铁墨如冰，冷透鬓眉见小乘。若贵眼前些子熟，依然非法不为慿。若非悟见，当不能驭此风雷。然隐显之势相参，方见趣深，故于大笔铺排之外，犹以舟楫，水鸟，房舍，人物点其机枢，益增灵动，活泼可爱。 夫画之气概，开合寥廓，非扛鼎之书不能举之若素。故先生书法，取石鼓之朴拙，籀文之婀娜，款款而下，如铁汁蜿蜒漏痕，似圭璧環带垂映。题于山水，樛枝虬曲之态如折于空谷，榜之花鸟，凌霄委曳之姿若出乎崇柯。使书与画宜，非此神气不能。 然山水之景极远，去之千里，皆旖旎萧散，花鸟之属虽小，近诸眼前，却秾丽弥腴，势如剑戟。画春禽顾盼，瘦羽敛毳，炯然见傲骨，睥睨出凡尘。写玉兰含苞，冰戈翘拔，春寒尤在。摹兰卉幽葩，折带奇崛，葳蕤恣肆。披红偃绿，不使衰败，朱实离落，掩苒未脱。若非历经劫波，不能逞此快意。 余不擅为文，偶然欲书，非豁然触机不为。今以識之，是以绵渺之力播芳尘而鼓余波，不思量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