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混淆艺术高下优劣的年代,识时务者或暴大名或攫巨利,而缺乏职位,拙于炒作,更不顾钻营的,你不是还爱画么,画去吧。他就在终南山下与另一大画家王金岭筑屋而居,隐着作画。也真能隐得住。画那么一批了,偶尔传出一二,世多惊叹,但要寻他,山野茫茫,不知所踪,问过田间农夫,回答是:哦,是见到两个城里人从这里走过,一个瘦高个,一个胖子。他是那个胖子。已经近七十岁的人了,画了一辈子,一辈子没办过展览,也没开过研讨会,要过生日了,家人忽然想出一套书,攒足了劲,收集了这三册。他说:六月六晒丝绸啊。这三册分山水、花鸟、人物。其实用不着分得那么开,吃饭哩谁管碗怎么样,会推磨子还不会推碾子吗?这三册中的画作并未囊括了他的全部精品,他爱惜他的画,却若有人肯买,又是真懂得,他当然要挑满意之作付之,所以很多画都无法收拢了。但就这三册,一打开,绝对灿烂,无论山水人物、花鸟鱼虫,皆取其日常的所见所闻而赋形得意,虽场景不大、结构不繁,却无境不超,有途必入,引之以孤响,运之以浩瀚流连,神光离合得如蜃气结成的楼阁,顿觉江风海雨。作想,很奇怪呀,怎么寥寥数笔而能长涛细漪随风而生?平常的几处物件怎么构成一起就有了幽渺之思、沉郁之气?他敧侧取姿怎么便做到了插花成蜜?又怎么细绵勾来却弥淡弥真?他曾经是美院教授,却不是美院生毕业;他出生乡下,成名于民间后调入大学。他的身世和经历决定了他是传统的、民间的、现代的。能将三者都做得广大而精微,又糅合得去留无迹,可见他的才分之高,再加上对人生多透沏,对艺术多参悟,各方面都到位了,一切都丰瞻了,手里便不再是呆笔,指挥如意,天花纷落。他不粗黑野乱,也不属于万事不关心的一尽无聊,更不入斗奇弄巧的变异之列,他之所以在陕西画坛上独立,甚至在国内画坛风貌不同,是他的画里有他的冷倔,也有他的幽绵,有他的悲愤,也有他的蕴藉、急迫与清闲,张扬与无奈,孤傲与喜悦。他是丰富的简单,沉郁的瑰丽。他的画是他想画的画。他有着相当大的自信,所以他敢避开热闹,作品不惧误读。世上的人足以命世者有两种,一种是为官,一种是从艺。世用着为官,世不用者文艺。有色无香当是花的恨事,他一生才华未能为官,艺术久身,这是他的幸福。2012年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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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缘》
车厚宾作品 / 61×29cm / 软片未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