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禧先生于许多人眼中,是一位在每个时代都有力作叫响艺坛的著名雕塑家。人们往往有幸熟视他那些光环笼罩的名作,而无缘一睹名作背后的作者。印象中,唐大禧先生就象游人眼里,高高挂在树梢的菠萝蜜,匆匆的游客在偶尔抬头仰望时,用手遮住强光,也许会感叹“好大的硕果哦” !接着,迅速收回视线,因高处的强光难免刺眼,消磨了游人“探胜”的好奇。毕竟,这不是“探襄取物”之事。
而我,则象个闲来探赜索隐的游客,带着几分“越俎代庖”的好奇,央人将这硕大的菠萝蜜采下,剖开,发现里面是散发着蜜香的一片片果瓤,期间,夹着殷实饱满的一粒粒果核。我把这一片片果瓤剥离下来,把这一粒粒果核掏挖出来,虽然,会因我的才疏学浅、笔力不济,使得果瓤不一定片片精彩,果核不见得粒粒丰富,然而,尽力“探骊得珠”,虔诚而率真地盛上一碟,颤悠悠地谨呈上来,以飨各位看客——
若干年前,我曾在散文《烟花三月下潮州》中,开门见山地起笔:富士山,终年积雪,但是,它是一座活火山。远看上去,唐大禧先生不苟言笑,冷若冰霜,一脸凝重,令人敬而远之。走近他,则大相径庭,他慈悲,怀柔,一副古道热肠,象他的许多作品,如“一团火”(王朝闻语)这些特征,都令人联想到富士山。
若从精神层面而言,印象中,觉得他思想的“皮”,是儒家的。他既有士大夫兼济天下的史命感及担当精神,又注重独善其身的克己修炼。这点,可以从《欧阳海》、《壮丽诗篇》、《文天祥》等作品中,看到他的人格取向。唐大禧先生思想的“肉”,是佛家的。他富有佛门的慈悲为怀,甚至甘于苦行僧似的孤独与寂寞,并从中领略自我的觉悟。这些,在他的《八大山人》、《习古》、《二胡》等等作品中,显而易见。
印象中,唐大禧先生思想的“骨”,却是属于特立独行的艺术家所固有的。苏东坡、米开朗基罗、罗丹、鲁迅等艺术家的傲骨,早已深深植入他的“骨髓”,使他常常会有愤世嫉俗的作派。早些年,他赴西伯利亚考察,途中与我互发信息,畅谈当年流放于此的前苏联十二月党人高贵的品行与个性,他大发感慨之余,欣然命笔,写下《赤塔之行》,走笔“行”其傲骨与血气。透过他的《猛士》、《关汉卿》、《鲁迅与许广平》等足以折射出他桀骜不驯的个性,以及他铮铮钢筋铁骨的声响。
印象中,唐大禧先生思想的“血脉”,流淌的却是韩江文化的 “脉相”:自信、勤奋、不放弃,在突破我中,完善自我。而这些,都浓缩于童年时他祖母的亲灸:奴呀,你十指皆螺,天生聪明,但要勤奋,将来才能成器。他是勤奋的,他是自信的,我认为这种自信,童年时,来自于祖母的暗示,少年时,来自于艺术创作时,常常无师自通的悟性,青年时,来自于成名后的社会认可。而他能在每次社会变革的阶段,推出掷地有声的力作,也许得益于韩江文化中“爱拼才会赢”的精神。他在客厅里,挂上自书的“超越自我”,一派墨韵酣畅。
若从作品命题的价值取向看,唐大禧先生在中青年时期,紧扣时代脉搏,具有浓郁的英雄情结。那是一个需要英雄、崇尚楷模的时代。如《欧阳海》、《卡斯特罗》、《群山欢笑》等作品充满了激情与节奏。至中年,他的作品则趋向于寻找传统文化,如《人比黄花瘦》、《禅像》、《鲁班》、《八大山人》等等,作品偏于婉约、自省。步入壮年,其作品更多的是注重人文关怀,对人的思考,对泥性的演绎,如《短笛》、《刘作筹》、《陈寅恪》及《周文雍与陈铁军》等等,作品更加耐人寻味。
应该说,唐大禧先生不属于那种性情中人。印象中,几乎没见过他拍案而起,也不曾见他开怀大笑,更不曾见他酒壮俗胆,“飞叶伤人”。当然,也绝少见他说“软话”。如果,他面对懂得重艺术与艺术家的领导,他是极好商量的长者。反之,他则显得“很木纳”,从不阿谀。而对无傲气却有傲骨的那种艺术家,他会从心底生出敬意,当面却不语言,若背后提及此人,会盛赞有加。
至今,唐大禧先生似乎还挺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甚至,有时对此表现的那份敏感,是这种年纪与声誉的人鲜见的。这可窥视他内心深处,还遗留了儿时无助的那份脆弱,这或许还可追朔他早期英雄情结的原始诉求罢。
长期以来,唐大禧先生对于一些公共事物依然保持着那份关注,且不说汶川地震后,一次次的捐赠。有时对一些仅仅是“参与议”的事,只要他抱定自己是善意的、有助于社会的,便坚守一份执着,甚至在力不从心时,也不轻易释怀,变成一缕“拿不起,放不下”的轻愁,这大概原于他那种士大夫式的使命感吧。
印象中,唐大禧先生是寂寞的,这或许因为他太珍惜时光,婉拒了许多交际,也许是他对创作的严谨,从不拿出手艺稀松的作品,哪怕是一张书画。也许他愿意沉缅于在古希腊塑像的神游中,陶醉于与中世纪雕塑大师们的神交中,也许是他纳于言敏于行的特性,也许是他在寂寞中一次次看到艺术幽灵的涅磐,也许是寂寞的酒蘖能发酵出美的幻想……好象是诗人闻一多曾说过,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就算死水叫出了歌声。我认为,这太凄冷,过时境迁,唐大禧先生不属这类,曾偶尔听过一个描述,倒是非常贴近印象中的唐大禧先生:寂寞,是猛士的第二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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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趣》
吴东俣作品 / 68×68cm / 软片未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