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是一种观看结果,更是艺术家的修辞方式。通常,人们会将观看经验视作“真实”,并以之建立判断标准。但艺术家却时常挑战这种“真实”——通过视觉修辞揭示“真实”背后的真实。什么是“真实”背后的真实?这句话看似游戏,实则是我们认知世界的根本方式。一般而言,我们的“认知”建立于将自身与世界分离,也即世界是我们面对的“对象”。而这一“对象”的客观性,即“真实”。然而,事实绝非如此简单。我们通常认为“真实”的观看结果,只是某种经验导向下的修辞方式,并非面对的“对象”,抑或世界。正如,那危早期看似写实的人物场景,源自“蓝色”、“白色”对病服的转喻,是他自闭症经验下的“修辞化”观看。
从某种角度上看,“修辞化”观看正是画家向我们提供的带有“编码”的视觉体验。也即,“蓝色”与“白色”在那危作品中,不再是某种“客观性”的物理色,而是画家自身体验的视觉编码。当然,对于这种“编码”,我们可以诉诸很多可供描述的故事,比如画家曾因为自闭症而进行过长期治疗。然而,这种描述并非全部的事实。在这里,所有视觉形态成为观看对象时,“所指”并非单一的文学化表述。或许,两者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但却绝非直观上的因果。那么,在“蓝色”与“白色”的组合中,那危试图向我们传达怎样一种“事实”呢?回到作品,当面对他极具写实性的人物,却身处平面化蓝白色域中的时候,我们会发现两种视觉力量的相互“消解”。这是一个有趣的结构——很显然,那危扎实的写实能力并非他试图显现的目标,恰恰相反,他似乎更希望将写实技法所蕴含的“再现真实”的观念加以瓦解,从而重新回到观看的行为本身。
这样判断,或许过于抽象,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加以细化。通常概念上,所谓“写实”是假定世界存在某种“真实”,并且能够通过视觉语言加以再现。然而,当我们面对的“真实”,假借感官通道成为描述世界的经验时,“真实”便已经被转换。也即,我们“看到的”并非我们正在观看的。普通情况下,人们不会意识到这种现象的存在,从而在所谓“真实”中确认世界的客观性。“事实”的吊诡,恰恰产生于此。因为,在我们观看对象之前,有关“真实”的某种预设,便成为了控制观看行为的权力。我们会习惯于在预设的引导下,展开观看。无论预设源于经验化的他者,抑或他者化的历史。于是,我们看到的结果,成为预设权力控制、封闭的结果。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接受了“写实”技法作为观看的前提,那么“写实性”背后的既定观看结果,就会左右我们的观看目的。但一旦这种“写实性”被呈现为新的视觉结构,正如那危所作的工作——出现两种视觉力量的“消解”,视觉就会产生全新的修辞,并因此打破原先关于“写实性”的目标,从而激活视觉的“重新发现”,还原“视觉观看”的认知过程,而非既定结构控制下的“思想复制”。
当以如此视角审视那危画面中“蓝色”、“白色”时,我们会发现关于病服的转喻,抑或色彩互文,都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一个新视觉结构不只是图像的故事,而是关于“图像阅读”的视觉释放。因为,当图案化的“蓝色”、“白色”浸入“写实性”的视觉技术时,原先那种关于“再现”的封闭结构便被打开,并激活出一种视觉力量,成为某种编码化的新修辞方式。它可以带来阅读时某种开放式的体验,为“视觉能指”本身建立新的感官样式。当然,那危的早期作品中,图像仍具有突出的单一叙事逻辑。这种逻辑在一定程度上会减弱视觉的自我结构化,从而使“蓝色”、“白色”的视觉扩张力,容易被某种“互文”性的故事所遮蔽。可能正是意识到这种遮蔽,那危近两年的作品逐渐消减了那种单一化的叙事逻辑,强化图案性“蓝色”、“白色”与写实性技术之间的视觉悖论。比如,在他荷花、山川与船桨的三联画中,主动消解了原先画面叙事的单一性,抑或完整性,将对象进行碎片化组合,并形成相互间带有想象空间的叙事关系。这种关系,不同于可以形成故事文本的表述,在视觉上克制了观者对“故事”的想象,并引导他们进入视觉本身。应该说,这是一个有效的转换,因为当叙事的完整性被消解,由视觉悖论形成的“视觉结构”就成为了阅读中心,并呈现为一种开放式的感知模式。于是,“蓝色”、“白色”作为视觉力量存在的意义被放大,并进而获得了不同于他早期作品的某种“理性表述”。
就此而言,那危的“蓝色”、“白色”,彻底摆脱了文学化的图像象征,成为“感知”被重新激活的视觉力量,一种独具特征的修辞方式。尤其,当画家用锡管颜料直接挤压出的“色丝”来完成“蓝色”、“白色”的视觉结构时,关于绘画的“惯性认知”也成为这种“修辞”加以审视的对象之一。于是,我们会发现:画家为我们呈现的视觉对象,不仅激活了一个被固定化的世界认知方式,同时还暗示着“手绘性绘画”概念的瓦解。什么意思呢?众所知周,我们关于绘画的认知,建立于一种“手绘笔触”的视觉语言——是被加工后的油彩物质感。然而,那危的“色丝”,将“笔触加工”的物质感变作直接挤压出的色彩本身,仿佛未曾通过“手绘”过程,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手绘笔触”的平面性,转向体积化的浮雕性。很显然,那危的目的并非为了制造浮雕效果,而是为了消解关于“绘画”的既定认知,并通过“色丝”的直观化物质感,建立一种全新的视觉修辞。
于是,面对他完全用“蓝色”、“白色”的“色丝”组建出的“地毯”,我们发现:关乎“绘画”的经验,被画家巧妙地重构出一个更为复杂的视觉景观——它不再是那么简单化的视觉样式,而是在新视觉结构中呈现出观看的复杂性、开放性,并因为“色丝”的物质性而显现得直观、可感。应该说,这种努力在那危之前的画家中,较为少见,值得我们持续性地关注、研究。
2012年4月26日于望京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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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茶一味》
鲁叁田作品 / 50×50cm / 软片未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