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日晴
我师生一行三十余人,朝发京西,暮抵豫北太行南坪村,下榻村长家(同学谑称“土皇帝”)。此余凡三次行矣。此番之行,与往日感受迥异,途中所见山川草木,茅篱竹舍,咸觉可人。山间烟岚浮动,令人恍迷,有如美人蒙纱,欲辨还休。诚如板桥所谓“胸中勃勃遂有书意”。嫁轩句曰:“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也如是。”此语真道我心肠,不胜快哉!
前人论太行,皆言雄伟,余独见其秀。山使然?性使然?
是日与王海昆、李小芳、李勇逸、郑根浩同行。至一山路崎岖处,皆言好景致。遂各自展纸。日暮书成,起视互观,大惑!数人同坐一处,然所画景致,大相径庭也,昔余尝见自石翁以工笔写苍蝇,妙不可言。蝇者,垢物也,孰几不恶之?然白石独运匠心,是故蝇也可人。此亦心性使然。由是可知所画何物,非为紧要,要之,乃如何画。继而思之,如何画亦非紧要。如何想,此要命也!前人言心之不同,目之色异,于我心有“戚戚矣”!古人之心,终非今人之心,故他人眼中之物,未必我眼中之物。心真则景真,心异则景异,则法别,此自然之理也。扶桑画师授徒,穷年不传技法,使之思也。苏试《记承天寺夜游》一文中云: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我俩从耳。
抑或坡翁暗授心法焉?
二十五日阴雨
昨日远途劳顿,故迟迟未起。忽听窗外大呼:“快来看云!”遂遽然跃起,挟衣外奔。果见满眼云烟,山恋隐晦,夺心摄魄,恍如梦中。其树木交通、房舍桥梁、冥然难辨。昨日眼中太行山今已荡然无象矣。
去岁隆冬,于故宫得见小米《潇湘奇观》真迹,长六尺许,阔不盈尺,纯以淡墨叠加而成。向背阴阳,点染适宜。贯以勾云掩映,奇诡蒙茸,真神品也。三番观摹玩味不尽。至此又证米氏云山,非凭空臆造,实得造化之功也。米家父子有宋一代高手,惜乎衣钵不传。高克恭,蓝英辈偶能为之,然夫之粗陋,难望前人项背也。
俄雨云收,率觉索然。遂忆当时,拟米家大意,于宣册涂就一帧,题曰:已卯初春客太行,山中云起,忽忆米家父子。
二十六日夜
是日夜,月出东山,山影如兽,虫声依稀。于阁顶同陕西学友马刚兄闲坐,马刚问曰此番南坪之行较之去岁嶂石岩之行,感受何如?余曰:“不同者多矣。嶂石岩绝少树木,亦无涧泉,唯有大壁陡然,鲜有尽兴。南坪则大不同,‘古秀’二字道尽三昧。”马刚曰:“余独爱陕西之广袤,今虽难身在曹营,心在汉……此行三十余人,遍观其写生,悉如一人所画,汝作何想?”余闻之黯然。窃思画之一道,有以气势胜者,有以韵胜者,有以貌胜者。以气势胜者,若北宋人画,吴昌硕、齐白石皆属此类,凡落笔发墨,大气沛然,力可扛鼎,豁然洞达,令观者顿生仰慕,此非大学问、大胸怀者不能至也。韵胜者南人多能,多见高人隐士,散客遗僧。此类多能发物之幽晦,喻意高蹈,暗通神冥,元人可领风骚。貌胜者多见金碧粉黛,危楼琼花,明清多有此作,吾辈当籍目中景象,各师成心,自然其异如面,不乖性情。若同逐时风,则恐于事无济。思至此,自觉有得,白以马刚。言毕,忽闻人曰:“善!顾而视之,乃冀州李战军,遂抚掌大笑。时已不觉月到中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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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山秋韵》
孔红贵作品 / 178×68cm / 软片未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