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略者,岭南信宜人也。居阳春四十余载,乙酉迁居广州。
略之画清古有致,于衣冠组绶中见古典情愫,于意态丰浓中显格调清逸。画中人物,神仙道释、轩冕岩穴、仕女玉人、田夫野老,或敛容自持,或眉颦眼笑,然神必清古,韵雅翩翩,风采飘然,使人见则觉眠琴在膝,飞香满怀。其画境古意未已,而人物古象乍现,实可谓清旷古逸者也。
略之画清古情致安在?
一曰:借古开今。观其画,虽立意结构、题材物象、衣冠制度、车舆土风多出于古,然挟五年美院造型之严训,积数十载写生之功力,骋情游心,时细入毫发,时破笔洒落,艺道两忘,迨将近于轮扁斫轮,梓庆削鐻,骎骎度越前古,合今人之审美,正所谓“胸有古人,机无留停”①也。苦瓜和尚有言:“古者,识之具也”,“君子惟借古以开今”,庶几预为略而言乎?
再曰:写心得韵。昔人论画,重在求韵。韵者何也?众说纷纭。“天地之间英华”②之论漶漫,“天地之间真气”③之言玄虚。所谓韵者,“可以神游意会,陡然得之,不可以驻思而得”,④人物之韵当于心中而求。譬若钟馗之画,至吴道子已达绘事之绝格。略绘钟馗之作可谓多矣,其写馗之形而肖矣,然略之馗作,创见别识,超迈前人,绘其形,传其神,写其心,而得其韵,若观其人,如聆謦咳,神韵逸发,使人瞻之仰之亲之喜之。傥不能笔其金刚怒目之态,英雄多情之趣,惩恶杰特之能,儒冠风仪之姿,奇崛怪僻之貌,悲天悯人之怀,即非有韵之馗,亦非幽邃之馗也,故观略之钟馗有奇气、忠义气、雄气、古气,颊上须飞,精彩殊胜。气色眼貌,雄逸之气,自不同于古人,了无以怪取形之霸气。
三曰:曲尽其态。古之画论云:盈天地之间者万物,悉皆含毫运思,曲尽其态,而所以能曲尽者止一法耳。一者何也?曰传神而已矣。神也者,在乎生动,生动各有所在,或在眉宇,蛾眉頞蹙;或在阿堵,秋波潋滟;或在仪态,瓌姿艳逸,不一而足。略之仕女,人物丰浓,肌胜于骨。巧笑倩兮,如东家之子,美目盼兮,如洛水之神。于凝神静思、闲雅从容,颦頞适悦中见万方仪态,隽逸性情,毫无以姱丽之容,取悦众目,媚形艳色之市气。
四曰:破笔生韵。略人秀逸,技亦常新。其用古也,全以己意化之,力厚功深,久而化古法为己法,谓之“破笔法”。即用长锋饱蘸色墨,破笔扫定大形,游心用笔,逸墨撇脱,定其大势。待色墨于将干未干之际,亟运笔墨,以大破笔中一二条硬直而带弹性之中锋笔毫,蘸墨勾勒脸部关键部位,以放旷之怀,取其大形,腕下腾腾欲动,兔起鹘落,一气呵成。其情郁郁勃勃,不可终遏,而形象之神韵流于缣素之间,则气全而神完矣。此法正合古人所言“墨以破用而生韵,色以清用而无痕”⑤,全无以技取宠之野气、村气。
吾观其画,感其清古之气,特赠之诗云:
谁从毫末出清古?画出当年横波目。
钟馗努目须发动,仕女颦眉清弦抚。
色墨裁剪一烟霞,破笔生出双阿堵。
古来绘事韵难求,全赖画家情万斛。
壬午葭月,陈略于广东省博物馆举办其人物画个展,观者如堵。随后,于东莞、湛江、中山、阳江、开平、三水等地博物馆、美术馆举办个展。布衣画家,以画会友,无“今日生前画靠官,他日身后官靠画”登龙术之俗态。吾尝以其画题,敷衍一诗,以赠之:
牧牛⑥伏虎⑦泄天趣,提笔走墨露丰腴。
坐拥春州⑧画清风,吹进茶亭⑨好课弈⑩。
丙戌兰秋,略之个展又于深圳博物馆举办,必能吸纳特区勃勃生气,贯于缣素之中。幸甚至哉!
丙戌新秋于广东省博物馆
吴武林(美学博士、广东省博物馆副研究员、馆长助理)
①清黄钺《二十四画品》 ②明汪珂玉《跋六法英华册》 ③清唐岱《绘事发微》 ④明李日华《六砚斋笔记》 ⑤清笪重光《画筌》 ⑥⑦⑨⑩系陈略画作名 ⑧春州,陈略原居住地阳春的旧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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