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在《芙蓉赋》中曾有言道“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盛赞芙蓉的灵妙。所谓芙蓉,便是荷花。荷花盛开总在夏日。花朵破淤泥而出,却明净无垢。慵懒如散仙一般,垂目于河塘之上。任你凡间俗人仰慕观瞻,吟唱赞颂。夏去秋来,它便不带一丝留恋地重回淤泥之中,宁死也不愿受那秋雨冬风之苦。荷花的一生,诗一般的不带一点造作,有的只是纯自本心的洒脱。正因如此,诗人们都爱荷花,大约也只有诗人才能真正的看懂荷花,进而画出动人心魄的真荷花。
曾听一位教文学史的教授说过,神话中所蕴含的思维模式和诗人很像,所以也被称为诗性思维。人类在懵懂之时,对天地宇宙的诠释没有太多的经验,可以任意妄为地随性畅想。随着历史的慢慢推进,人们的思想渐渐的被名为知识的东西禁锢,开始选择用安逸而方便的方式生活。那些传自上古的神话也渐渐的被当成了小儿枕边的故事。所幸每个时代总有一些不愿受此安逸的愚人,他们会无视前人留下的经验,并以亲身去体会这个世界。这些走上荆棘之路的人,有的被称为哲学家,有的则被称为诗人。人类的文明残酷而不可逆的发展着,人们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少的人愿意去做愚人,于是诗性在人们身上也越来越罕有了。世界总是公平的,有所得便必定有所失。于是,今人的画作中便很难再看到那些让人心驰神迷的墨荷了。
然而,诗性是人的本源,虽然会被遗忘,但是永远不会真的被磨灭。这也是为何身在当今的我们,仍会被青藤、八大、石涛的荷花所感动。诗性既然不灭,那它就总有复苏的时候。近百年来,又出现了一位能画出如诗一般荷花的人,他就是唐云。唐云是杭州人。在西湖边长大的人,性格中的闲雅,即便没有与生俱来,也无法躲避的会形成于后天。夏风起时,西湖之上满眼俱是碧环红蕖。要说世上还有什么能唤醒人的诗性,这一湖的出水芙蓉想来也应是可以了。
唐云的荷花,如按年代顺序细细看来,便可看出他内心诗性慢慢觉醒的一抹轨迹。唐云年轻之时,便以落笔灵逸闻名。他笔下的荷塘,不管是鱼虾、青蛙,还是蜻虫,都可在纸上那方圆之地悠然游荡。唐云总可以把荷塘内的种种,都悉数纳入画中,可也恰恰因此,他早期的画作,总会给人一种拘禁的封闭感。世界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的无穷无尽,是因为它的不可被包容性。画也应当是如此的。一幅画,永远只能是世界的一个断面,一个角落,只有这样,它才会有延展的空间,从而显得更是浩瀚。这和我国古老的神话是非常相似的。追日的夸父、他死后留下的桃林、还有衔西山之木以填东海的精卫,这一个个片段,一张张残缺的画面,虽不完整,却是那样的美,如诗一般的美。不知何日开始,唐云偶尔会在画作上题写一些诗作。题诗可能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个举动,但无疑唐云是早已意识到画应该要有神话般的诗性了。他的荷花画得越来越好,当他终于抛下笔头的精细和布局的巧思,开始随性地赞美荷花的芳容时,哪怕只是一个侧脸、一个背影、一个眼神,诗一般的荷花便出现了。他的荷花如诗一般的斜倚纸上,以至于后来的另一位也同样是钟爱荷花的画家张桂铭,在看到他的一幅遗墨之时,也忍不住题上了一句东坡的诗文“水殿风来暗香满”。这是画者间的认同,对诗性的认同。而这幅墨荷我也有幸收藏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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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岩双栖》
赵仲谋作品 / 66×66cm / 软片未裱